Selvichy's Bizarre World

        大亨遊戲(Glengarry Glen Ross)是部單純環境單純劇本單純角色的小品作品，但這個由舞台劇改編的灰暗色調電影卻由好幾位演技派演員擔綱主演，包括我最喜歡的艾爾帕西諾，以及其他如老生代傑克李蒙Jack Lemmon，美國心玫瑰情之後沒什麼代表作的凱文史派西Kevin Spacey，只有關鍵配角命的艾德哈里斯Ed Harris，毆妻的亞歷包德溫Alec Baldwin，在小太陽的願望中演不到一半就死掉卻得到最佳男配角的艾倫亞金Alan Arkin，以及在神鬼奇航裡連怎麼死都交代不清的喬納森普來西Jonathan Pryce。
        以房地產業務為背景的大亨遊戲不僅將業務員的生活交代得淋漓盡致，也道盡職場形色與甘苦。以我短命業務的生涯，這個影片依然深獲我的認同。Jack Lemmon是個投機取巧總想走偏門，得勢欺人不得勢便求人的業務；Ed Harris是高分貝怨天尤人，會狗急跳牆推人入火坑的業務；Alan Arkin則是毫無主見毫無目標，只是人云亦云又自顧自憐的業務。
        這些業務都用幾乎同樣的手法推銷房地產，也就是以高級主管的身分自居，假裝為客戶製造千載難逢的賺錢機會，可歸類為積極型的推銷手法，但這個方法顯然在80與90年代沒有多大效益，因為廣告媒體的充斥與不實行銷手法的氾濫，消費者都會自我刪選資訊或根本性地擋拒看似唾手可得的機會。業績常排第一的艾爾帕西諾則是個老謀深算能言善道的業務。他一開始在酒吧跟一個男士邂遘，便喝著酒邊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那時身為觀眾的我們聽著聽著，他竟然就不知不覺地拿出房地產廣告簡介，延續著漫無邊際的話題開始半推半就地推銷了。這時我們不得不回想，其他業務拿到客戶名單後總是一鼓作氣、開門見山地與客戶談房地產，如何賺錢等等，而艾爾卻是事先探查這個客戶的出入場所與個性，再找個機會在公事以外的環境跟他聊天，卸下心防之後再談正經事。我之前當採購時碰過上百個業務，各式各樣的人都有，簡直就像浮世繪一樣。其中也只有一個業務做到這個地步，而很不好意思地我也相當買他的單。當然，並非他的業務手法高明，他的人格特質也是跟我較麻吉的。
        亞歷包德溫演的極端勢利的主管是個常見的典型代表。這種人將世間萬物的評價標準統一以金錢評量，一來跟著錢走放諸四海皆可壓人，二來定義明確可刪除這範圍以外的模糊地帶，比如道德，感情等等。在我自己的經驗，我跟這種人不太知道要說什麼，因為平台完全不同。通常我們溝通順利是因為是在一個相同平台上講話，比如庫德族的父親告訴我要把跟異教徒交往的女兒殺死，我不能接受的原因是因為女兒也是人，而人不能隨便殺。納粹不把猶太人當人看，所以可以如殺豬屠羊般虐殺他們，如果我告訴納粹黨不能隨便殺人，我還必須先說服他們猶太人為什麼也是人，從歷史，宗教，物理結構一個個地解釋與說服…那多累啊！所以不同平台的溝通是很困難的。你要怎麼跟一切以金錢衡量的人解釋其實還有金錢以外的東西？你必須告訴他這個世界有什麼，再告訴他什麼情況應該以什麽標準來判斷，因為什麼原因什麼條件而必須做這些判斷…哇，那簡直像從頭教一個小孩子人生道理一樣了。如果此人又是財大氣粗的莽夫或能言善辯的滑頭，你豈不更累嗎？當然，錢這個價值觀已經是二三十年前爆發戶時代的事了，現在的人為了表現出品味與身段，有了其他的選擇，比如出身名門世家，學歷亮眼，只買名牌等。
        愛爾帕西諾跟喬納森普來西的互動情形在我的生命中似乎常常發生。從學生時代到目前為止，我好像常常以主動的態度幫一些連問題都不知道怎麼問的人解決他們自身的煩惱。或許是因為不擅語言或個性較木訥，這類型的人常讓我覺得棘手，片中的艾倫亞金也是這樣的角色。他們大概都會有Sense發現事情感覺怪怪的，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所以我必須花百分之八十的時間幫他們譜出自己的問題，而通常這些問題只要花百分之二十的精力就可簡單解決。不過在職場上這類型的人變少了，可能因為我挑選的職涯領域是這種人不會參與的吧。
        凱文史派西飾演的半調子的主管，也是常見的平凡人物，像爬蟲類一樣小小的，但抓住機會就會張開身上的刺讓你驚醒。對事物的掌握有個可以隨時變動的原則，讓你覺得哪樣都可以，也哪樣都不可以，總之隨心情而有轉換。沒有什麼遠見，只是照個規章走，在這個規章內則優遊自得，旁若無人。典型的官僚便是如此。
        愛倫亞金可能是最常出現在你我週遭的小人物了。模仿村上的形容法，這種人就像沙發與櫥櫃之間的空間一樣，沒有實體存在感，只是背景之一罷了。按照托爾斯泰的說法，這種人則是固執地以自己最鄙俗平凡的姿態作最渺小而激烈的鬥爭。語言對他而言只是說出口的身外之物，至於這個語言要達到什麼地方，造成什麼影響，全然不關他的事。他只是張開嘴巴讓聲音以不成語法的語句不斷地流出來而已，是別人意見的迴音，背景的雜音。孔子說終日群居，言不及義，就是這類人。艾爾在片中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對嘴，對他的發言絲毫不重視，艾德則導引這個沒有主見的傢伙，一步步走向他計畫的目標，不過艾倫亞金的角色雖然是個看似笨拙的人，但這種人對於可能會讓自己吃虧的事情可是比誰都敏銳。你看，這種特質不正是小人物的寫照嗎？沒什麼大格局，但對自己狹小的射程距離內的事物卻錙銖必較，跟這種人講話最令人厭煩了，因為你沒辦法跟他談太遠太大的事情，就像你不能跟螞蟻敘述天空有多大，但你跟他談他眼前的事情又特別累，因為你看到的是大象，螞蟻看到的卻只是灰白色的硬皮組織，他硬要說那個不是大象你也沒輒，因為你沒辦法帶著他看整頭大象。
        你不能一概說裡面的某人是純粹的混帳，某些則是純潔的聖人，因為他們都是你我的縮影。傑克李蒙被凱文史派西抓包之後提到自己的女兒，被史派西認為是令人不屑的動之以情，但他確實有苦難言。史派西搞砸艾爾的生意，但他其實只想編個好聽的謊來安撫客人，想不到弄巧成拙。艾德哈里斯只是想好好地做工作，但亞歷包德溫飾演的主管實在太過分，艾德最後鋌而走險報復公司也不能說他存心想作姦犯科。艾爾帕西諾騙顧客的手法讓人不齒，竟然把一個好好先生騙得團團轉，但這又何嘗不是這個行業早已默認的常態呢？裡面唯一讓你覺得好像很無辜的艾倫亞金，其實可能是悶聲吃大碗的傢伙，片中沒有交代他到底有沒有參與犯罪，從他事後態度判斷可能沒有，但他默認艾德暗中進行的報復行動發生，其實才是現實生活中最可惡的騎牆派。
        大亨遊戲如果不是由這些演員來演，劇本是無聊而平凡的，而也唯有這些演員才可以將平凡生活中的你我都詮釋地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