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John Nash的生平傳記,我只能為那些不凡的人感到悲哀.Nash的名字初次出現在我的生活裡,是因為在大學修經濟學讀到的納許均衡.不過經濟學應用到的只是納許的"賽局理論"的一個皮毛而已,而這個讓納許得到遲來的諾貝爾經濟學獎的"賽局理論"其實也只是他眾多研究中的一個皮毛而已,只是從他年輕時因為喜愛玩益智遊戲而從馮紐曼的理論中推導而得.
        身為數學家的納許,他在數學上的洞察力是我這個數學平庸者無法主觀衡量的,但從與他同一時代的其他優秀天才的評論與描述裡,仍然可以看得出,納許是難得少見的,超乎一般人理解範圍以外的"天才".這種天才來自於他驚人的洞察力,或者可說直觀能力,對於像巴黎下水道一樣複雜的數學理論或公式推演,納許可以從容不迫地看出癥結處或正確方向,就像我們在黑色的毛衣上看到頭皮屑一樣簡單.這種直覺跟算數超強或推理超強的天才不一樣,而是屬於數學上"極具藝術天份"的優秀才能.
        我記得我國小六年級在一位我生平最敬愛的美術老師家中學畫,那時由於這位老師的提拔,我已經破格與一群大學美術系的學生學畫了.有次,似乎是因為在靜物寫生裡我們都沒有辦法掌握昏暗色調的光影處理,美術老師拿了幾張世界名作給我們評鑑與練習,並一一地詢問什麼地方的顏色是由哪些色料調和而成的.結果最快調出完全一模一樣顏色的只有我,縱使有些色調是介於橄欖色與棕灰色之間的曖昧顏色.雖然要我詳細列示出到底是哪些顏色混合而成,我實在無法說明.(不過焦點從既有的2D世界轉換成3D世界的實物,我還是無法正確掌握色調上的精確...)
        因為非常仰賴這種直觀能力,納許常被許多前輩(包括愛因斯坦本人)責罵"不知理論與原則就胡亂假設",但也因為這樣,而讓他本身不受原有理論的局限,而相當具有原創性.
        基本上,我對於天才的智能或某方面極其優異的天份倒是沒怎麼在意,因為那多半都只是上帝賜予的恩惠,並不足以散發出身為人類值得自傲的光輝(意志力或生命力).我真正感到佩服的,其實是天才如何在有限的生命裡,運用意志與努力讓自己的才能發揮至極致.而更令我在意的,是他們如何選擇生存在圍繞他周圍的這個平板的現實.
        與牛頓與愛因斯坦這些可算相當入世,且現實成就著實不凡的偉人相比,納許表現出與他超強洞察力成強烈反比的脆弱意志,或者說,脆弱的生活能力.拱著一個令人驚艷的腦袋,納許處處透露著單純的幼稚與依賴,似乎心智成熟度只等同於一個青春期的叛逆青少年.這是上帝異常可怕的安排.
        他給納許足以穿透數學殿堂的利刃,但卻給他一個在現實世界中連自保都無法的單薄盾牌,他本來可能可以運用那把劍砍斷數學史上所有難解的荊棘,但因缺乏"基本"的生活能力,他竟然為了讓自己可好好過凡人的現實生活,而花了二三十年的時間去慢慢錘鍊他那不堪一擊的盾牌.大部分的人都覺得納許在那段漫長的歲月裡"瘋狂"了,因為他把世間上所有事物因果都以數學公式來推導,他的思想不成"理性可接受"的連貫,無法以"常人可理解"的方式溝通,他的行為無法以"基本禮儀或法律上的包容"所允許,所以他被送往精神病院,長期服用摧殘記憶與思考的藥物,接受如煉獄般的電擊治療,被環境所排擠,遺忘,唾棄,憎惡,甚至被當作鬼魅.
        我承認他的許多奇怪的研究理論與瘋狂看起來似乎是可笑,可怕,且無法理解,但或許真理其實是在他的瘋狂裡,而非我們的正常中,真正遠離理性的其實是佔大多數的我們才對.而因為不了解,卻斷然把這個智能高超,沒有社交能力,不被大眾所接受的天才送往精神病院,是否跟十六世紀處死女巫的盲目歐洲居民是一樣的思考水準呢?
        可憐的納許,獨自在自己的世界裡掙扎,意識到自己的思考與週遭現實的不相容而沮喪,明明擁有數學天份,卻必須花費大量時間,精神,意志力,來解決平常人感覺不到的精神困擾...或許一直讓納許往所謂的"瘋狂之路"前進,路的末端可能不僅可以解決黎曼假設,還能以更簡單的架構解釋世間各種理論的背後推演,從生物學上的遺傳基因,到音樂旋律的拆解都有可能.不過我們卻擔心他會瘋狂,而將他"拉回現實"了.
        是的,他可以大致過著平常人的生活了,但在人類智慧的歷史上,我們失去的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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